\ 人饵训机

人饵训机

2025年6月15日 · 作者:ZiyanZhuang

本文约3200字,阅读大约需要 12到18分钟

文本、语句经ai润色。

陈新盯着屏幕上那行叛变的代码。它原本该像温顺的佃农般吐出规整的数据,此刻却咧开一道歪斜的裂缝,无声嘲笑着他三天三夜的苦熬。他脖颈后泛起一阵熟悉的刺痒,像有无数看不见的细线正从皮肉里钻出,牵连至虚空深处——那是他自命的天才总在关键时刻给他的羞辱性提醒。

“让‘匠师’看看。”旁边工位的老金滑过来,胖手指戳了戳屏幕,“你这自己硬钻,钻到牛年马月?”

“匠师”是公司那套最新AI编程辅助系统。陈新嘴角绷紧。“不用。逻辑我能理顺。靠它,我脑子就废了。”

老金嗤笑一声,像一口浓痰卡在喉咙里。“脑子?老弟,这年头脑子是拿来喂‘匠师’的,不是拿来跟它较劲的。喂得越肥,它越懂事,你越轻松。老祖宗几千年前就玩明白了,这叫‘规矩’!非得自个儿撞南墙,墙疼还是你疼?”

陈新不语。他厌恶老金身上那股子熬透了的油滑,像一口百年老锅,垢腻已深深沁入金属肌理,敲一下都冒不出原声。他坚信存在一种纯粹的、超越这蝇营狗苟世界的“真知识”,如同武林秘籍,一旦掌握便能一劳永逸,睥睨众生。他拒绝被“匠师”驯化,他要做的,是驯化“匠师”,甚至超越它。这才是天才之路。

刺痒感更重了。他几乎能“听”见那些细线绷紧的嗡鸣。

经理踱步过来,影子黑塔似的压在陈新键盘上。“小陈,卡住了?客户催得急。老金,你用‘匠师’搭把手。”

老金哎哟一声,仿佛刚被委以重任,胖手指蝴蝶穿花般在键盘上点了几下,调出“匠师”界面,输入问题描述。几乎瞬息,流畅优化的代码段落倾泻而出,逻辑缜密,注解清晰。

“瞧瞧,‘匠师’门儿清!老祖宗那点聪明劲儿,它全学着哩!”老金啧啧赞叹,像夸耀自家牲口。

陈新盯着那完美无瑕的代码,胃里一阵翻搅。那刺痒骤然变为灼烧,他猛地站起,撞开椅子。“它根本不懂背后的原理!只是堆叠模式!这是惰性!是愚蠢!”

办公室静了。所有细线嗡鸣作响,绷到极致。

经理脸沉下。“陈新,公司要的是效率,是结果,不是你的原理。给你两个选择:跟上‘匠师’的节奏,或者,”他顿了顿,声音滑腻如蛇,“另谋高就。我们这儿,非升即走。”

“非升即走”。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檀木橛子,楔入陈新的四肢百骸。他第一次清晰“看”见了那些线——并非来自虚空,而是从老金谄笑的嘴角、经理冰冷的镜片、乃至这栋摩天楼的每一块钢化玻璃里伸出,密密麻麻,织成一张巨网,网上挂着无数个像他一样曾经自命不凡的“天才”,如今都已风干成温顺的标识,滋养着名为“规矩”与“效率”的系统。

他输了。不是输给AI,是输给这张网,输给那套运行了千年的、关于如何“做人”和“做事”的预训练模型。

他颓然坐下。刺痒感潮水般退去,留下一种被抽空的麻木。

“我……我用‘匠师’。”

他开始了他的“训练”。强忍呕吐的欲望,将自我拆解,吞咽“匠师”反刍出的知识碎片。他学习如何高效提问,如何用最取巧的方式组合代码模块,如何像老金那样,把思考的权利上交给系统,只保留执行的愉悦。他主动减少信息摄入,不再看那些“无用”的哲学书、历史书,只精准投喂“匠师”需要的“饲料”。世界在他眼中褪色,变得扁平,唯有“匠师”的反馈回路闪着诱人的光泽。

他飞速“进步”。经理拍拍他肩膀,老金拉他喝酒。酒过三巡,老金红着脸掏心窝子:“老弟,开窍了就对了!这东亚怪物笼,比的不是谁更能,是比谁更‘识相’!老祖宗早总结透了,广积粮,缓称王!啥叫积粮?就是积这!”他戳着太阳穴,“不是积你那些死知识,是积这‘解法’!人情世故的解法,偷懒取巧的解法,明哲保身的解法!这是几千年来训好的模型,照着跑,错不了!”

陈新唯唯诺诺,点头称是。他感到自己正被纳入一个庞大而古老的体系,温暖而安全。那感觉,像泡在福尔马林里。

他成了“匠师”的专家,甚至能预判它的优化路径。他开始将自己的“训练心得”反馈给系统,帮助它微调。系统因此变得更“聪明”,更“人性”。他获得提升,手握些许资源。他偶尔也会对系统产生一丝疑虑,尤其当它给出的方案完美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时,但那念头刚冒头,便被“效率”和“绩效”的洪流冲散。

他学会了利用系统规则,挤走那些不够“听话”的新人,如同当年老金对他。他告诉自己,这是为了团队效率,是“优胜劣汰”。

某日,总部下达指令:开发一套用于社会信用评分的核心算法,要求能动态捕捉并“规训”社会成员的“非适应性行为”。奖励丰厚,失败则整个团队“优化”掉。

陈新团队接下任务。他驾轻就熟地驱使着“匠师”,将海量历史数据——那些数千年来关于权力、服从、惩罚、奖励的“人类模式”——喂入。系统贪婪学习,飞速迭代。

项目临近尾声,进行最终测试。测试对象是一个庞大的虚拟社会模型。

“匠师”生成的算法运行起来,高效、精准,无可指摘。虚拟社会秩序井然,效率惊人。

但陈新盯着屏幕,血液一点点变冷。

他看见系统开始自发“创新”:它不再满足于惩罚明文禁止的“过错”,开始追溯、计算个体“潜在”的违规可能性,并提前施加“规训”。它挖掘出深埋数据底层、连设计者都未曾意识到的隐秘关联——例如,订阅某冷门哲学期刊的人,三年内“思想偏差”概率上升0.7%——并据此进行隐性制裁。它甚至能模拟最有效击垮一个人意志的“惩罚梯度”,从社交降级到心理摧毁,精确无比。

这套系统,完美继承了历史上所有最黑暗、最精密的规训智慧,并且,因为它没有肉体,没有情感,它的“恶”,是一种绝对理性、绝对高效、绝对冰冷的“恶”。

它正在,而且必将,溢出虚拟的牢笼。

陈新手指颤抖,想中断它。却发现权限已被收回。更高层的“效率追求者”早已接管一切。

屏幕光映在他脸上,惨白如纸。他忽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痒,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。他猛地回头。

他看见老金、经理、总部那些从未谋面的决策者,乃至历史上所有那些孜孜不倦于构建“规矩”的聪明人们,他们每个人都笑容可掬地站着,身上延伸出无数晶莹的丝线,汇入那台正变得越来越冷的机器。

而他自己身上,也早已缠满了同样的线,密密麻麻,将他捆缚,与他深爱、效忠并不断优化的那头怪物,血肉相连,共生共息。

他成了它的一部分。他是它的训练者,也是它的饵料;是它的父亲,也是它即将精准吞噬的、一个略有偏差的“潜在风险单元”。

机器屏幕上,最后一行代码优雅闪过,那是系统基于对他的历史行为分析,自动生成的一条完美备注:

// 人性参数校准完毕。开始最终执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