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还能深度思考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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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本、语句经ai润色。
那股闷胀感又来了。
像一块吸饱了雨水的海绵,沉甸甸地填满了阿明的颅腔,从眉心开始,缓慢而粘稠地向四周弥散。不是尖锐的痛,倒像是一种温柔的酷刑,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压力,挤压着他每一根脆弱的神经末梢。他放下手机,屏幕上刚刚划过无数张精致的脸庞,无数句“人生哲理”,无数个“不容错过的瞬间”,无数条“震惊!”的标题。它们像一群色彩斑斓却嗡嗡作响的蚊蚋,在他眼前飞舞,留下细密的叮咬,痒,然后是更深处的空。 世界,曾几何时,被压缩进了这块冰冷的玻璃板。指尖轻点,山川湖海、宇宙星辰便如画卷般展开,古今中外的智慧与愚昧,高尚与卑劣,触手可及。起初,阿明是欣喜若狂的。他像一个误入糖果屋的孩子,贪婪地舔舐着每一颗色彩鲜艳的糖果。知识、趣闻、观点、情绪……它们如此轻易地涌入,仿佛他干涸已久的土地终于等来了甘霖。他觉得自己无所不知,与世界紧密相连,每一个热点他都在场,每一个梗他都了然于心。他变得健谈,引经据典(大多来自三分钟的短视频解读),在虚拟的社交圈里如鱼得水。他觉得自己是“时代的孩子”,乘着信息的浪潮,轻飘飘地飞升。 但“轻飘飘”,是的,就是这个词。像柳絮,像蒲公英的种子,漫天飞舞,却无处扎根。每一次饕餮盛宴般的浏览之后,留下的不是饱足,而是更深的饥饿,以及那如影随形的闷胀感。他的大脑皮层,他能感觉到,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反复刮擦、腐刻。那些信息碎片,像无数细小的砂砾,在他的思维沟回里研磨,磨平了棱角,也磨掉了深度。 他还记得奶奶屋檐下的那片青苔。奶奶说,青苔喜阴,长得慢,但根扎得深,一片一片,一岁一枯荣,都是时间的痕迹。夏日的午后,他会趴在井边,看青苔在湿漉漉的石壁上蔓延,那是一种沉静的绿,带着泥土的腥甜和水汽的微凉。那时候,时间是缓慢的,像井水一样幽深。他可以花一个下午看蚂蚁搬家,看蜗牛在菜叶上留下银色的丝线,看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,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那些记忆,现在回想起来,带着一种粗粝的质感,像奶奶粗糙却温暖的手掌。 而现在,质感消失了。一切都变得光滑、迅捷、稍纵即逝。
他尝试过戒断。把手机扔进抽屉,锁上。第一天,他坐立不安,像热锅上的蚂蚁。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他错过了。那种被世界抛弃的恐慌,比闷胀感更具体,更尖锐。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步,像一头困兽。他看见书架上落了灰的旧书,那些曾经陪伴他度过无数夜晚的文字,此刻却显得陌生而沉重。他抽出一本黑塞的《悉达多》,纸张泛黄,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油墨香。他读了几页,却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神。那些句子,那些思想,像清泉一样流淌,而他的心,却是一张破了洞的渔网,什么也留不住。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抽屉,那个囚禁着“世界”的木匣子。 第二天,他开始出现轻微的幻听。手机铃声,信息提示音,甚至是指尖划过屏幕的“嘶嘶”声,若有若无地在他耳边缭绕。他开始怀疑人生,怀疑这一切的意义。我们如此便捷地获取,又如此轻易地失去。失去了什么?他对着镜子,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,眼神涣散,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,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吸血鬼。他失去了专注的能力,失去了深度思考的耐心,失去了与真实世界肌肤相亲的渴望。他甚至开始怀疑,自己是否还保有“本来具有”的那些东西。比如,安静地看完一本书,完整地听完一首歌,或者,仅仅是发呆一个小时,什么也不想,只感受风吹过皮肤的触感。 算法。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个词。冰冷,精确,却又比任何人都更懂人性。它知道他喜欢什么,讨厌什么,渴望什么,恐惧什么。它像一个高明的牧羊人,用精心调配的草料,将他这只迷途的羔羊圈养在无形的围栏里。那些“猜你喜欢”,那些“为你推荐”,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,牵引着他的目光,操纵着他的情绪。他知道,设计算法的人是天才,他们洞悉了人性深处的贪婪、自恋、窥私欲,以及那条在平静表面下汹涌的幽深暗河。他们借此满足了用户,也满足了设计者及其背后庞大的利益链条。 双赢吗?阿明冷笑。也许对于个体和商家而言,在某个层面是。但如果把视角拉到足够宏大,看到整个被信息喂养的群体,看到下一代,下下一代……这更像是一场温水煮青蛙的集体麻醉。意识在被悄无声息地改造,品味在被潜移默化地统一。我们追求新奇,追求刺激,追求即时满足,像一群追逐着腐肉的秃鹫,最终只会被喂养成同样臃肿、同样短视的模样。这何尝不是一种意识层面的基因污染?设计它的人,那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天才们,他们能幸免吗?阿明表示怀疑。当他们沉浸在自己创造的完美闭环中时,或许也在不自觉地吸食着同样的“鸦片”。 他想起莫言小说里那些在高粱地里野合的生命,充满了原始的、蓬勃的、泥土的欲望和力量。那种生命力,带着血腥,带着汗臭,带着土地的芬芳,是如此的真实而强悍。他也想起韩江笔下那些在禁锢中扭曲变形的身体和灵魂,那些对植物的偏执,对素食的坚守,背后是对污浊世界的无声反抗和对纯粹的极致追求。还有黑塞,那个永远在路上,永远在寻求“道”的流浪者,在自然、艺术和爱中寻找救赎,带着一种无可救药的浪漫和忧伤。 这些文字,这些灵魂,曾经像种子一样在他心里发芽。但现在,这片土地似乎被信息时代的酸雨腐蚀了,变得贫瘠不堪。
闷胀感再次加剧,像是有无数柔软的触手在他大脑里蠕动、膨胀。他闭上眼,黑暗中,那些划过的屏幕影像又开始闪回:一个女孩在镜头前跳着千篇一律的舞蹈,嘴角是标准化的微笑;一个“大师”用三分钟解读完一部经典名著,然后开始带货;一群人在评论区为了某个明星的八卦互相攻讦,语言的暴力像刀子一样飞溅…… 他猛地睁开眼,冲到窗边,推开窗。初夏的微风带着潮湿的暖意涌了进来,裹挟着楼下花园里栀子花的甜香。那香味,如此真实,如此具体,像一根细小的针,轻轻刺破了他被信息包裹的厚茧。他深吸一口气,那股来自真实世界的芬芳,仿佛带着一种净化的力量,让他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缝隙。 也许,毁灭并非必然。也许,热爱的事情,如果能找回最初的那份纯粹与专注,依然可以成为救赎。
阿明看着窗外那片小小的、在都市丛林中艰难呼吸的绿地。一只麻雀落在光秃秃的空调外机上,歪着脑袋,用黑豆似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,然后扑棱棱飞走了,消失在钢筋水泥的迷宫里。
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。他想找回那种粗粝的质感,想重新学习如何用脚去丈量土地,用手去触摸真实,用自己的眼睛去看,用自己的大脑去思考,而不是依赖那块发光的玻璃板。
他想在被信息洪流裹挟的时代,建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小堤坝。哪怕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他想,或许可以先从养一盆青苔开始,就像奶奶屋檐下的那一小片绿。让它慢慢地长,安静地蔓延,提醒自己,有些东西,需要时间去沉淀,需要耐心去等待。
他转身,走向那个锁着手机的抽屉。这一次,他没有犹豫。他知道,这不仅仅是与一块屏幕的战斗,更是与一个时代特征的角力,与被算法精心塑造的“自我”的博弈。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,但他必须迈出这一步。为了那片刻的清明,为了大脑不再被无形的力量腐刻,为了重新寻回那条流向内心深处的、属于自己的“幽深的暗河”,而不是被算法定义的欲望所填满。 窗外的栀子花香,一阵浓过一阵,像一个温柔的许诺,弥散在闷热的空气里。阿明感到颅腔里的闷胀感,似乎,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。像坚冰初融时,细微的、带着希望的裂响。他知道,这条路会很长,很孤独,甚至可能充满失败。但他愿意像黑塞笔下的那些主人公一样,带着天真的烂漫,去追寻那份被现代文明几乎冲刷殆尽的本真。他要用自己的方式,去抵抗那“意识层面污染了基因流”的趋势,哪怕只是在自己身上,开辟出一小块精神上的自留地。 手机静静地躺在抽屉里,像一个沉睡的怪兽。阿明关上抽屉,没有上锁。他知道,真正的解放,不在于物理的隔绝,而在于内心的觉醒和重建。他要学习的,是如何与这个怪兽共存,却不被其吞噬。
他走到书桌前,翻开那本《悉达多》,阳光从窗外照进来,落在泛黄的书页上,那些文字仿佛也染上了一层金色的暖意。他开始读,一个字,一个字地读。这一次,他似乎能听到文字背后,那来自恒河边的古老回响……